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亦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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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3-11 加入
行于无常,止于虚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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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《媾疫》之三(上)】在这个多事之秋,吊庄最为轰动的事件,恐怕就数袁莽魁分家另灶这一桩。吊庄近两千多口男女,乍闻此讯惊得个个撂了手中的海碗:要是连袁莽魁这样德高望重、治家有方的大族都免不了终有一散,以后 谁家还敢指望儿孙绕膝、安享晚景的美梦?既而人们得知分家的原因是为了诊治老莽魁久迷不醒的顽疾,村人们立即分为几个阵营:有的笑话袁家一堆半老男人,竟会真信了那江湖游士枣胡老汉的鬼话;有的咒骂保英一伙是以此为托,借机将老迈患病的亲爹遗弃不顾;有的则说分家于各人都有好处,是聪明的举措……由此引发的争吵几乎蔓延到了吊庄的每一个角落,甚至有几家为别人这点无聊的鸡毛蒜皮之事而伤了和气,反目为仇。 其实老袁家分家的过程十分顺利,不像往日别的人家那样,为争房基、田地、粮食等而闹得婆姨喊、娃娃哭,鸡犬不宁,惹来看热闹的人挤得如同看腊月十五的社火。保英众兄弟甚至根本没有请吊庄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者来家和事,三五天就将家分了的停当。除将莽魁老两口所住的堂屋在院中砌墙隔开外,各个兄弟自盘锅灶,粮食平均分开,其余一切保持原样。老爹老娘的一日三餐由各家轮流派送,每月的使钱也是各家均摊。众兄弟吃了最后一顿由莽魁婆姨做的油泼扯面后,就客客气气地散了。 老袁家这次分家之所以如此顺利,连一点牙齿碰嘴唇的龃龉都没有,原因就是保英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:这次分家只是为治疗老父亲顽疾而采取的临时举措。像老袁家这样一个家底殷实、人丁兴旺的大户,万万是不该分伙另食,否则会被人家在后面戳脊梁骨羞辱先人的。如果要说有什么摩擦,那就是在五斤的抚养问题上稍有波折:保文、保武和保德只同意没有结婚的保才跟着父母过活,而主张仍将一降生就祸乱不止的五斤再寻个人家送走。这点小小的争执最终也未能升级为冲突,老大保英自愿白白抚养幼小的七弟。别的兄弟们虽说显得短屈无光,但嘴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 说来奇怪,就在袁家大院中一堵高高的砖墙砌起来没有几天,一直迷睡的老莽魁竟渐渐清醒了过来。到即将开镰收麦的日子,他已经能在婆姨的搀扶下到村庄四周转悠。但不幸的事,老莽魁遭此变故,竟变得与过去刚武火暴的他判若两人。他已无法恢复说话,喉咙里总是如同卡了浓痰一样含混不清。再者,老莽魁似乎彻彻底底地忘掉了过去的一切,甚至连村人和自己的儿子婆姨们都认不出来了。他在婆姨的搀扶下缓缓在村口踱步,过去那双目光灼人的眼睛此刻如燃尽的油灯一般暗淡无神。他涎水鼻涕吊了长长两串,望着村口的大树或远处的牲口,偶然发出几声乌鸦般“呱呱”短促而不知是何含义的叫声。 “唉,逞强好胜一世,谁料想晚年竟落下这么个痴相。真把个老英雄委屈死了。” “莽魁老哥,你儿孙成群,赢人扎了。做甚闹下心病,竟成了个这!来来来,咱蹲到村口上游壶揪方,不操一分钱的心了。” “老嫂子,叫你一帮儿子顿顿端肉上酒,再甭为人家细省了。” ……
2025/04/10 16:07:4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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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《媾疫》之二(下)】“我爹从昨天起,已不再接受任何亲戚友人的探视,请回吧,你老请回。”保英见此人长相奇特、容颜丑陋,心下不悦,遂起身欲将来人阻拦,叫他赶紧转身走开。没料到那小头老汉并不理会保英,他依然朗声高笑着,推开保英走到了炕前。随着他飘然而过,立即有一股浓烈的草药的清香传遍了这个烟雾腾腾的土屋。 “你上哪儿来的?究竟要来做甚?我们家正忙着商议大事呢,你愣熊胡来搅和个啥嘛,走走走,赶紧走人。” 保英一面气恼地嚷嚷,一面过去欲推搡来人。莽魁婆姨却将儿子拦住,疑惑地上前问道: “你老……莫非是驹良的枣胡老汉?” “嗬嗬嗬,”小头老汉又一阵大笑道,“大妹子还真是好记性。几十年前我来你家时,保英这熊还掀着你的衣衫找奶头呢。哈哈哈。” “快,快!你们几个别愣着,赶紧给你枣胡伯熬茶拿烟。这可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枣胡老汉呢。” 莽魁婆姨立即满脸堆笑,眼睛中放出一簇亮光来。她一面指使几个牛高马大的儿子给老汉熬茶拿烟,一面殷勤地把老汉让到炕沿上坐了。那枣胡老汉微微摆了下手,俯下身去对平躺在炕上的莽魁说: “傻兄弟,三十年前我给你说的话应验了吧,知其道者,法于阴阳,和于术数。你老弟心血太盛,终要酿恶果呀。” “他枣胡大伯,莽魁这病你老给看看,还能有治吗?”莽魁婆姨听不懂枣胡老汉满嘴高古莫测的话,只是想迫不及待地让他给自己的男人的病下个定论。 “大妹子,莽魁兄弟此症非病,并非药可解危。或当院立墙,或另辟宅基,只有与几个儿子分家另灶,莽魁之病方可渐愈。久合必分,否则可怕难以熬过十五了。” 这时保英正巧熬好了一壶酽茶端来,听见此话,惊得手中的茶泼了出来。七弟五斤正闷头在炕沿底下蹲着捉虫玩,猝不及防地被滚开的热茶烫着,立即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锐哭。莽魁婆姨疾扑过去抱起小儿看时,五斤那嫩生生的右额上早已起了一片燎泡,个个饱满而又闪着奇异的亮光。 “你看看,把神的尻子拿铁锹给捅着了,咱们家现在事事都走背字!保英你急猴上炕的,五斤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?!把你妈叫驴日了!”莽魁婆姨见状,一边用口对着五斤头上的烫伤猛地吹气,一边气急败坏地责骂保英。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保英见状也心疼得紧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“大妹子别揪心,保英烫着你七儿其实等于烫了他自己。没事的,没事的。”枣胡老汉将下颌上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子捋了捋,慢条斯理地说,“顺皆顺,逆皆逆。保英才给五斤找了这么点罪,以后有他受罪都不言声的时候呢。” “枣胡他伯,你心里经纶高奥,可你妹子是个糨糊脑袋,根本听不下。你就给挑明了说吧。”莽魁婆姨早已被枣胡老汉的话弄得五神六道,睁着一双沾满风干眼屎的老眼问道。枣胡老汉并不回答,他嗬嗬朗笑两声,却伸手摸了摸小五斤那片烫伤的皮肤,然后说了声“时候不早,我走了。”保英一盅茶还没有递上,急头慌脑地和老母一道劝留时,那神秘兮兮的下小头老汉早已飘然出门去了。原先在莽魁婆姨怀里踢腿伸脚哭闹不止的五斤,此时却立愣住了哭声,神情安静地从衣兜中掏出几条黑色和绿色的毛毛虫,放在手掌中专注地玩了起来。 “这孩子真是个怪种,怎么老是喜欢玩这一堆堆的蝎子毛虫,连大人看着都怪害怕的。”莽魁婆姨又心疼又气恼地将五斤放到地上,看着他低着头到屋外玩去了。 “妈,这疯老汉的话果真听得?”保英把茶盅放在红漆炕桌上,满脸忧郁地对老母亲说。 “恐怕想不听也由不得人了。”莽魁婆姨心里灰溜溜地挨着大儿在炕沿上坐了,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 “咱袁家在吊庄是放个屁都能震动一方的大户,好端端地怎么却就非得分家了。唉,人家都是越来越红火,咱倒越活越抽缩了。”保英这么说着,眼圈禁不住红了。这时另外几个兄弟又渐渐聚到了堂屋。大家刚才都听见了枣胡老汉的话,可此时却谁也不吱声,都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保英------这个在袁家老当家无法行使权力时这座土院中当之无愧的一族之长。保英想说话却说不出来,他只觉得胸口发堵,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不断从他的眼眶中滋生出来。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去,窗外一排排熟悉的泥坯房、青色的瓦顶、满院的椿树和土槐、鸡笼、猪圈、井台、辘轳、柴房,都清楚又模糊地映入了他的眼帘,使这个四十多岁的半老男人忽然变得满腹柔情,一腔凄婉。保英心里明白,即便没有老爹的病变,这个庞大的家族最终也还是避免不了解体的命运。他用眼睛瞟了一圈围在炕下的兄弟们,似乎能看到他们隐匿在平静神色中的暗喜和焦渴。 “狗日的翅膀都硬了!”保英这么想着,嘴里长长地叹了口气,语气凄凉地说,“咱袁家在吊庄之大……唉,不说了。既然神汉枣胡伯说要救咱爹命只能分家,看来也是天数,咱弟兄们也就别跟命犟了。这几日晚间到堂屋议事,看看这家咋球个分法。房子、粮食、地、家具、牲口猪羊……唉,慢慢再议吧。散散散,你们都先回去和婆姨们商量,晚上再议。” 保雄、保文、保武、保德弟兄四人听罢,都垂着沉甸甸的头颅走出去了。莽魁婆姨心中伤悲,滚落了一地眼泪。她默默地颠着小脚随儿子们来到院中,却看见小儿子五斤怀里抱着一只黄狗崽从大门口走了进来。 “咱家所有倒霉事,都是自打这个东西生下后开始的。你瞧瞧,从小就弄虫玩兽,长大了不烧祖坟才怪哩。” 老三保文见状,一股恶气直冲天灵。他一步奔过去就要夺下五斤手中的狗崽,没料到那狗竟出其不意地一口咬来,保文的手指顿时鲜血淋淋。 “呀,这是一条狼崽,根本就不是什么狗!”保雄在一旁吃惊地叫了起来。 “看我今日不弄死这东西。”怒气冲天的保文刚欲再次上前,将那或狗或狼的东西一把摔死,小五斤却扯着嗓子大哭起来。莽魁婆姨见孩子一哭,额头上刚烫起的燎泡又闪起一团可怕的亮光,立即心疼地大骂道:“都给我滚!要是你们小时候被人这样,心里会是甚滋味?你们也不要太眼黑他了,反正要分家了,他再也连累不下你们了。呜呜呜,我苦命的儿呀,你到这个世上来究竟干什么呀?” 几个男人见老母亲抱着五斤恸哭起来,心下不忍,劝说了母亲几句,各怀心事地回自己的屋子去了。院子里顿时除了莽魁婆姨的抽泣声,寂静得再连什么也听不到了。 此时堂屋里的保英正忧心忡忡地坐在父亲的炕沿上,痛苦地考虑如何分家的事。恍惚间,他忽然听见身后老莽魁似乎发出了一阵阴沉沉的暗笑。保英大惊失色地转头看时,却见老爹正蠕动着两片厚厚的嘴唇,将几只苍蝇活活吞了进去。 保英心里惊悸,抬屁股就出了堂屋。 已是初夏,太阳越来燃烧得越猛烈。绿叶茂盛的枝头,已经偶然能听见一两声响亮的蝉鸣。
2025/04/02 17:50: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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